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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不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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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二十一) 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番外篇(二十一)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墨粼觉得,他将来一定是个很有一番作为的人,因为打从他有记忆以来,老天爷就已经不断地在磨练着他,而这种种磨练的源头皆来自于他此生最大的冤家──兰蕙心。
      兰蕙心是他娘最好的朋友兰漪阿姨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孽缘,竟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过他比她早两个时辰从娘胎出来,认真来说兰蕙心该唤他一声「墨粼哥哥」。
      虽是这么说,但兰蕙心却从未这么叫过他,总是「墨粼墨粼」毫不顾忌地直呼全名。在馥城,那些同样出身名门的小少爷小小姐都喊他一声「墨小公子」,稍微熟稔一点的,也有人叫他「粼哥哥」、「粼弟弟」。
      总之,在他到目前为止十三年的人生里,所听过一个女子直接唤男子的全名,大概就是他娘唤他爹,以及兰漪阿姨唤禹湮叔叔。墨琰完全不敢去想,兰蕙心这样叫他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个未来将会有什么类似的牵扯。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兰蕙心,是在他三岁的时候。
      其实第一眼见到她,对她并没有什么排斥感,相反的,他一看就觉得比起在馥城中见过的那些墨家的堂姊堂妹,兰蕙心漂亮得多。
      虽然还是三岁小孩的他还分辨不出什么才叫作「美人」,而同样是三岁小孩的兰蕙心眉眼也根本还没长开,但好歹是桑国第一天才画师「訾夕」的亲生儿子,继承了他爹的美感,自然能靠直觉判断出美丑。
      至少,望着兰蕙心那双小猫咪一般的水汪汪的大眼,他感觉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但也只好了那么一会儿,下一刻,他娘便拉起他的手,又拉了兰蕙心的手叠在一起笑瞇瞇地说道:「粼儿,你比心儿还大上两个时辰,是哥哥,要好好照顾人家心儿。」
      当时的他只有些靦腆地点了点头,却没想到,他娘那句话便是开啟他一连串噩梦的钥匙。
      他娘要他照顾兰蕙心,但她哪里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爬树捣蜂窝、翻墙偷摘邻居家的果子来吃,她哪一样不是做得熟练流畅,让他看得瞠目结舌?
      儘管他娘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但兰蕙心比起他娘又更视礼教规矩于无物,这让从小便在书香世家长大的墨粼忍不住大叹:「她真的是个女的吗?」
      然而兰蕙心再怎么没有淑女的样子,其实也不关他的事,他们……严格来说应该是他单方面真正和她结下樑子,便是在他爹娘第一次带着他到白安镇拜访兰漪阿姨一家的第一天晚上。
      那天下午兰蕙心说要给他看好玩的东西,但只有太阳下山后才能看见,要他在晚上到她家东院的那棵老槐树下等他。
      他如约而至,但等了老半天都没见到兰蕙心出现。白安镇的居民普遍休息得很早,一到晚上整个村落就会变得十分安静,他所在的东院一角又是兰家最偏僻的角落,老槐树在月光的照映下在地上落下了诡异的树影,偶尔还能听见几道粗哑的乌鸦叫声。
      晚风渐凉,他一个人待在树下心里渐渐发毛了起来。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缩着脖子警戒又不安打量着四周,忽地感觉右边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他浑身一颤,缓慢而僵硬地扭过脖子回头一看,一个披散着白发的女鬼拿着一盏灯笼映照着自己的脸,瞪大眼睛吐着舌头对他厉声喊道:「还我命来──」
      那天晚上,是他墨粼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尿裤子。
      这次惨痛的经验让他深刻体悟到,一个人一旦被抓住小辫子,什么都玩完了。
      纵然那晚兰蕙心不晓得是有意为他维护尊严还是害怕闯祸被大人责罚,那晚事情发生后她没有惊动两人的父母,而是悄悄求助平儿哥哥就将事情掩埋了下来,是以他娘陈曦至今仍为儿子从未尿过一次裤子而引以为傲。
      但这桩糗事没有传出去,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从此以后兰蕙心想要拉墨粼陪她一起玩而他拒绝时,她总是会「正好」想起了这么一件「大事」,「正好」觉得应该将这件「大事」告知他的爹娘比较妥当。
      墨粼从小养在祖父的身边,虽然家教甚严,但也是捧在手心里万般宝贝着的,哪里活得这般憋屈过?他有时候气极了便会心想索性就让她去告状罢了,但总还是不敢丢这么大的一个脸,就这么又怒又无力地一直任她「欺凌」。
      后来长大了,即便尿裤子的糗事已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但悲哀的是他早已习惯兰蕙心的无赖,纵然心里百般不愿脚步却已习惯性地跟着她移动。
      对他来说她就像是他左眼角下那颗抹杀他男子气概的硃砂泪痣,憎恶至极却又无法摆脱。
      本以为半年和父母拜访一次白安镇就够他受的了,没想到,在他九岁那年,兰蕙心竟被兰漪阿姨交付给他爹娘,在白安镇纠缠他还嫌不够,现在竟要跟着他回家了。
      一开始他以为她不过是借住个十天半个月,很快又会回家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兰漪阿姨却始终没有来接走她,而问他爹娘也总是闪烁其词。
      他看着她从一开始初到异乡的兴奋,然后疑惑,然后恐惧,然后悲伤,然后孤独,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在他心里渐渐发酵。
      他开始觉得她没那么惹人厌,而是有点可怜了。
      而对她產生的这些莫名的心情,在他十岁生辰那晚被推至一个高点。
      那一天墨家为他办了庆生宴,他爹、娘、祖父甚至那些叔叔婶婶伯父伯母都送了他丰硕的生辰礼物,唯独等了一整天,却迟迟没等到兰蕙心送的礼物。
      他也不是非要她的礼物不可,他只是觉得,让她在他的庆生宴白吃白喝却没有半点表示太便宜她了,于是纠结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吗?」墨家本家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树下,十岁的墨粼盯着十岁的兰蕙心语调彆扭地问道,明明故意板着一张老僧入定般的脸孔,可微红的双颊却洩漏了他的不自在。
      「送你?我哪里还需要送你东西?」她回望他,笑靨如花,语气是那样地理所当然。「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什么?」墨粼错愕至极,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而兰蕙心却始终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笑眼弯弯,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漂亮裙子,一头白发被他娘梳成了个双ㄚ髻,头顶上的桃花被风吹落,花瓣妆点在她的发上、裙上,他忽然觉得她比起墨家那总是被大人称讚「娇俏可爱」的三堂妹还要再娇俏可爱些。
      「我们爹娘感情这么好,我将来肯定是要嫁给你的啊!既然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有价值?」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她却说得毫不迟疑。
      墨粼在原地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整张脸立刻像番茄一样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扔下一句「你这个疯子」然后就逃跑了。
      那晚之后,兰蕙心还是一样,以前怎么待他现在就怎么待他,反倒是墨粼一看见她,就想起了她说她将来肯定要嫁给他的话,心里越发感到彆扭怪异的同时,却也为她丢出那么一句震撼性的话却半点不受影响感到愤然。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他娘从小就有把他们俩凑成对的打算,只是一直以来兰蕙心在他看来从来都不是个女孩子,所以他也渐渐忘了这回事。如今再听她提起,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她成为他娘子的画面,而他们还会有孩子……
      他越想越觉得这真是太可怕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儘管他一人在心中万般盘算,兰蕙心却彷彿忘了自己曾说过这句话,再也没提过这件事,让他差点就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日子又过去,他们两人十三岁的时候,兰蕙心的美丽已经开始受到其他男孩的瞩目了。
      她个性本就大方不做作,皮相又生得好,学堂里的男孩们越来越喜欢和她亲近,有事没事就爱找她说话。
      而她又是个不懂得和人保持适当距离的活泼女孩,墨粼眼见她和那些男孩嘻嘻哈哈越聊越起劲,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在某一天,他又忍不住问了她。
      「你不是说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吗?既然已经订下了亲事,怎还能和别的男子调笑?」
      「可你又没说要娶我!这么多年咱们爹娘都没再提这件事了,恐怕当初也只是闹着玩的吧!你不必拘泥于这件事,儘管找自己合意的媳妇去吧!」她如此回道,并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赌气话,这点让他更加火大。
      他想,如此正好,正合他意。
      他只是没发现,在听见一个和兰蕙心走得特别勤的男孩说自己将来的梦想是当武林盟主、而她笑着夸那男孩很有男子气概时,他突然间就有了江湖梦了。
      没有人知道墨粼突然立志踏入之前连提都没提过的武林是受了什么啟发,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想,或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是可以充满男子气概的。仅此而已。